「感覺是過了一個人生,從起跑,然後碰到一些低潮、高潮、很開心的時候,直到你過線。每場比賽都有不同的經驗,對來我說,運動就像一位人生導師。」
2019 年男子馬拉松歷代百傑榜上,多了幾位用藍字標示的新入榜者,蕭昱就是其中一位,以 2:26:05 的成績名列第 25 傑。而若你有在關注鐵人賽事,甚至置身鐵人圈中,對這位美國矽谷工程師,同時也是臺灣超級鐵人紀錄保持人一定不陌生!
採訪這天是週五,蕭昱與未婚妻一同從桃園前來,兩人前一天晚上才剛結束單車環島旅行,緊接著週六在臺北有一場個人分享講座,週日便要馬不停蹄搭飛機回美國。這趟約兩週的行程,可說完全是為了環島而來,而背後所代表的,是蕭昱對父親的心意。
單車環臺 和父親一起完成願望
結束小學五年級的課程後,蕭昱跟著父母移居美國,因此對臺灣的印象不算深刻。這次為期 11 天的單車環島,讓他大開眼界,直呼:「臺灣真的很漂亮,特別是臺九線那段路。」
而這趟旅程的初衷,要從蕭爸爸說起,「我爸從小就喜歡運動,但一直被長輩壓制,他其實 22 歲就可以做這件事情了。」不難想像,在過去較為傳統的年代,家長關切的多半是學業狀況,而非小孩真正想發展的領域。或許正因為如此,蕭爸爸總用無條件的行動支持蕭昱對運動的追求,不曾限制他的夢想,若時間允許,更常常陪伴他參加賽事。
深知騎車環臺是父親的心願,也可能將成為一輩子的遺憾,蕭昱便常常告訴父親,有機會一定要回臺灣完成,「他一直無條件提供我所有的需要,而我自己在那邊上山下海,玩來玩去,享受這麼多好的美景。所以這十幾年來一直在想,希望老爸可以一起體驗一下,一兩次也好。」
今年 11 月,剛好是蕭爸爸年屆 60 歲的時刻,他帶著父親以及未婚妻一起完成這趟一千兩百多公里的願望。談及放在心上多年的事情終於實現的感受,蕭昱沉思了一會,帶著感性的口吻,緩緩說出身為兒女對父母親最深的心意:「我從小就是一直吃家裏、拿家裏的,但卻沒有給老爸任何東西。如果我給他錢,他一定不會拿,而孩子有時候不知道要怎麼送禮物,感覺送了也沒有什麼份量,但今天我終於做了這件事,幫老爸完成一件很有意義的事。」真摯之情,溢於言表。
職業鐵人 一條不太一樣的路
從小,在父親耳濡目染下,蕭昱對運動的熱情也益發滋長,甚至在學生時期便踏上鐵人之路。2014 年自史丹佛研究所畢業後,毅然決然放下一切,專心一志投入職業鐵人的世界。無非是想趁著年輕,試試看自己的極限,是否可以到達頂尖選手的高度,以素人之姿在運動領域闖出一片天地。
但與多數對未來充滿迷惘的年輕人一樣,蕭昱也坦言:「說好聽是想試試看自己的極限,其實是那時候也不想找工作,有點逃避現實。」從大學到研究所畢業,一共六年的時間與機械工程為伍,而大多會選擇此科系的同學,對未來幾乎都有這樣的憧憬——改變世界。
「大家都想開公司,但我只是一個想過日子的人,賺錢支付房租、開銷。」對所處環境早已備感格格不入,更遑論畢業後要再立刻進入有著同樣氛圍的工作場域,心中產生的退怯與排斥可想而知。
於是,在鐵人運動的吸引,以及對職場的抗拒下,蕭昱選擇了一條和大家不太一樣的路。而這一闖,就是兩年。
放棄之路 帶來更多的迷惘
回顧那段全力追尋夢想的兩年時光,蕭昱毫不諱言地承認,「那時候很早就感覺自己做不到,我沒有那個天賦可以跟最頂尖的人一起競爭。」當身旁的同學、朋友展開新的生活,不斷往前邁進的同時,他的生活除了訓練與比賽,還有更多對自我的懷疑,以及沒有收入來源的現實壓力。
最終,他放棄了這條路,學以致用地在矽谷找一份工程師的工作,當起坐在辦公室的上班族。起初這樣的生活讓蕭昱感到十分開心,終於可以和朋友聚餐、吃任何想吃的食物、看想看的電影。最重要的是,再也不用擔心經濟狀況,更不會因為成績無法往前推進而灰心沮喪。
但漸漸地,孤單的感覺愈來愈強烈,少了重心與目標的他對未來非常茫然,「那段時間滿恐慌的,自己 26 歲了,但不知道什麼時候要走下一步,生活只有工作,然後下班。」再加上失敗的陰影一直卡在心中揮之不去,對自己的責怪始終不曾減少,甚至在路上看到騎單車的人都會讓他產生「那麼認真騎車幹嘛」的念頭。
BURN 跑團 相見恨晚的夥伴們
幸好,一年半後因緣際會下,蕭昱加入了華人跑團——BURN,在裏面結識許多單純熱愛跑步的朋友,特別是在臺灣跑界相當知名的跑者許立杰及苟良。志趣相投的他們常常一起訓練,熬過無數個艱困的課表,並毫不藏私彼此分享跑步心得。
「跟他們跑在一起,讓我找回高中跑步的樂趣,大家都喜歡跑步,沒有人在比誰快,只是喜歡跑步,聊跑步的事,是一個非常好的環境。」相知相惜的情感對蕭昱來說非常難能可貴,與過去自己埋頭苦練的感受完全不同,也終於有人可以理解他對運動的執著與追求。
當然,對開放的西方社會來說,勇於追求自我實現的行為一點也不奇怪,甚至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,「但我過去接觸到的華人比較不注重運動,多半只關心 SAT、GPA、大學、工作⋯⋯我一直覺得自己在他們當中好像怪類,也很怕遇到華人朋友問我工作、職業的事,所以被 BURN 那群華人接受,對我來講很重要。」原本在他心中代表「失敗及愚蠢」的兩年歲月,似乎也被他們的欣賞而慢慢稀釋,終至淡化了。
經由許立杰在粉絲團上的分享,愈來愈多臺灣人認識蕭昱,也是那個時候他才知道,原來自己是臺灣超級鐵人紀錄保持人,這種榮譽重新建立他的信心,讓他終於可以和內心深處的負面想法道別。而心裏那股想回到鐵人賽場上的渴望也愈發強烈,希望能夠在 113 超半鐵突破 4 小時的成績。
Oceanside 70.3 最完美的戰役
今年上半年的 Oceanside 70.3,是蕭昱的復出賽,站上久違的賽道,緊張在所難免,更遑論還是一個他從未拿過好成績的賽事。不過這次回來,跟以前的心境完全不同了,他擺脫想證明自己屬於職業鐵人圈的執念,取而代之的是,單純地想將這段日子的訓練成果展現出來,比一場不留遺憾的比賽,「我不再需要證明自己,那種心情感覺很平穩。」
過往在超半鐵最後的跑步項目,蕭昱的成績多半落在 1:21 左右,是一直以來破不了的門檻。但這次前半段的跑感極佳,有機會 1:14、1:15 完賽,沒想到中間卻遇上撞牆期,他不禁想:「我到底在幹嘛?難道又要跑一次 1:21?」
賽前曾在粉絲團分享重回鐵人賽場的心情,許多臺灣粉絲紛紛留言替他加油打氣,這也是蕭昱從未體驗過的感動,一群未曾謀面的人,跨越時間與空間,毫不吝惜地給予支持。「撞牆期的時候我想到他們,很奇怪地感覺到一股力量,讓我在極限邊緣還可以一直踩著油門,撐到最後。」帶著大家的鼓勵,蕭昱跑出 1:15 的成績結束賽事。
雖然沒有達成超半鐵破 4 的目標,卻帶來比成績更重要的意義。累積了近 10 年的經驗,蕭昱在心境上愈加成熟,即使最後的跑步遊走在極限邊緣,卻沒有敗給自己懦弱的想法,「在 113 這個距離上,我已經沒有遺憾了,是最完美的一次。」
或許也有著與過去正式道別的意味,重返鐵人賽事,經歷了一場 100 分的比賽,對過去勇敢追夢的自己,有了一個真正的交代,這難熬的兩年,終究不算白過了。
學習和壓力共處 找回單純的心
同年 10 月,蕭昱挑戰了人生第二場馬拉松,原本預計 2:23 完賽,但那時被外界的聲音影響,在許多人的期待下,將目標拉至 2:20。不過天不從人願,最後以 2:26:05 結束比賽,只比初馬快了幾秒(2018 加州國際馬拉松,2:26:51)。回想起芝加哥馬拉松,蕭昱說:「整個比賽其實非常痛苦,從頭到尾都在注意時間,但你也不能跑更快了。」
失望在所難免,經過一個月的沉澱,他知道這是必須面對的功課——如何處理極大壓力下的情緒。學習將外面的干擾噪音拿掉,把心拉回中心點,放鬆且單純地享受跑步這件事,一個最簡單的出發點。
「大家一直在說 2:20、2:19、奧運,一些不可能的事,很大的壓力,那種壓力我還在學習怎麼跟它相處。我不知道我會玩多久,可能這兩三年最大的挑戰,就是怎麼不讓外面的聲音影響自我。」
無私分享 渴望看見更好的運動環境
至於未來的規劃,除了 226 超級鐵人的跑步項目跑進 3 小時外,也想參加幾場日本的馬拉松,而成績方面則沒有設限,盡可能地跑到極致。或許某一天再次經歷對自己來說最完美的賽事,就此退出也不一定。
但有兩個目標是不論之後如何,都希望可以傳遞讓更多人知道,「在傳統的華人觀念中,都覺得運動員沒有出息、沒有未來,但其實這是一件很好、很快樂的事。運動是助力,不是阻力。」透過運動生活,訓練意志力、性格,也更會分配一天的時間。不一定要達到職業、菁英的等級,不過運動的確是一個在成長過程,以及未來出社會後,可以讓身心平衡與保持健康的方式。
另一個則是想分享運動相關知識,舉例來說,跑步、騎車要用屁股的力量,而不是大腿,但很多人都是大腿痠,或是像游泳的姿勢,怎麼樣可以更省力、更快速,「這些都會寫在粉絲團上,沒有保留地跟大家分享。」
走過想揚名立萬的時刻,現在的蕭昱更滿足於目前的生活,問及最大的期待,不是 113 超半鐵進 4 小時,也不是馬拉松一定要跑出什麼成績,而是希望看到更多比自己傑出的人才,有一天站上奧運最高殿堂,與美國、德國的選手並排,「可能目前還有一段距離,可是我相信臺灣某個村子裏面,一定有個小孩他辦得到。」
透過自身或任何一位運動員的故事,啟發無數人的熱情,創造更好的運動環境,並在幾年之後,看到臺灣人站上國際舞台,拿下馬拉松、鐵人的獎牌,是蕭昱對未來最大的期待。
寫在採訪之後——Wellcon 運動按摩
這次回臺灣,除了環島旅行和講座分享,蕭昱也趁這個機會體驗了運動按摩,從來沒有經驗的他,才躺下沒幾秒鐘便皺著眉頭說:「我後悔了。」
Dona 老師則用一貫的語氣說:「我真的都沒有出力,沒事,再忍耐一下!」
不過事後蕭昱也坦言,專業的運動按摩很有幫助,許多頂尖選手花這麼多時間保養真的有它的道理,自己也應該投資一下(笑)。
採訪撰文|hedda.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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